废怯少女@Yann

销抹浪漫

我是一个非常敏感的人。

具体来说,从我很小的时候我已经非常敏感了,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怪癖或者疾病之类的,有些时候甚至连我的家人都无法忍受我这种天生脆弱的敏感。比如,如果有人在我拉屎的时候发出声响,我会吓得把屎给憋回去。

“所以这就是你揍小钱的原因?因为你在拉屎,而他在唱歌?”老板近乎是在笑着问我。

“嗯。”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小钱是我的好同事,除了他把我的屎给憋回去那次以外,我们共事那么久了,从未起过冲突。我们在海边一家小小的茶馆工作,因为工作比较清静,平日里我们两最大的爱好就是看隔壁什么时候倒闭。

隔壁是一家卖保健品的。出于某个大部分人都能想到的理由,我总疑心隔壁会在某一天清晨忽然消失。我曾跟小钱说过,如果隔壁倒闭了,很多人跑过来找他们,一看人不在,就跑来我们这里喝茶抱怨,我们生意就好了。小钱于是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嗯没错,我们茶馆生意很冷清。

快入冬时,夕阳在我们背后蹒跚坠落,面前的海平面现出色彩冰冷的真面目。街灯次第燃起,室内也开些聊胜于无的昏暗黄光。平日里就没几个客人,偶或有一两个,坐在巨大根雕的茶桌前,或放空或读些无趣的文字或有一搭没一搭聊两句天,然后渐渐被光线迷了眼,昏昏欲睡。那场景,真是无边的落寞。

我于是又总疑心,这么冷清的茶馆老板还同时请两个店员,是不是钱多了烧得慌。

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小钱把我的屎给憋回去之后的某一天——我才得知,店员只有我一个,小钱是我的小老板。


“你知道吗,男厕所那个隔间,里面有个女鬼。”有一天小钱小老板忽然神秘兮兮地跟我说。

“啥?咋是女鬼?”

“不知道。听隔壁的隔壁的星巴克店员说的,说有人晚上十二点去上厕所,听见从那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女人的哭泣声。”

“噫!!这就是你故意憋我的屎的借口?!”

“?!我没有!”


我总疑心这个事不对头。我寻了个借口溜出去,跑到隔壁的隔壁,找我比较熟悉的星巴克店员基佬小哥。基佬小哥说,“你买咖啡我就告诉你。”“好,我买。不过要小姐姐泡的。”小哥轻蔑地啧了一声,下了单最贵的超大杯当季限定饮品。店员小姐姐抿嘴笑着去泡咖啡。

然后基佬小哥凑在我耳边,悄悄跟我说,“你猜那个女孩子,生前在那里遭遇了什么?”说完话,他跟我拉开距离,给了我一个心照不宣意味深长的眼神。

“您的超大杯宇宙独角兽,谢谢惠顾!”小姐姐冲我柔柔一笑。

我看见整个夏季夜空皆尽落入了咖啡中。

等我端着咖啡回了茶馆,我在小钱鄙夷的目光下被列为了“叛徒”。


久违地想起了夏季夜空,我就抓住夏天的尾巴,当天傍晚下班后就关灯锁门,跑到马路对面大海边上,仰头看海平面之上的夏末夜空,那里零零落落缀着几颗星星,但我想他们并不寂寞,宇宙中有那么多星星陨石,只是我没看见而已。

离开前,我临时起意,原路返回茶馆所在的一层商铺,特地跑到我上次蹲坑的地。晚上还是挺暗的,固然有灯,可是人流稀薄的时候仿佛连空气都暗了几度,带着些阴森森的冷淡氛围。我不由得靠着墙根,缓缓前行。

不知不觉间,我连呼吸都屏住了。夏末夜里的冷空气蹿过窗子直吹到我皮肤上来,我一个激灵,意识到我已经出了一身冷汗。我暗骂自己怂,然后骂自己没事找事,最后骂为何总是要骂我自己。

“你还真来了啊?”

忽然从背后传过来的女声吓了我一大跳。我条件反射地回头扭身并大大地向后跳了一步。仔细一看原来是星巴克店员小姐姐。

她捂着嘴好像笑得很开心。

到目前为止,现状依旧让我意味不明。我只能满头问号地瞪着她,等她公布正确答案。

“隔壁阿苏你知道吧?保健品店的那个前台?”

我点了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

“她有次上厕所玩手机,看到沙雕视屏不敢放声大笑,结果憋笑的时候发出了更奇怪的声音,正好你们那儿的阿钱就在男厕所那边相对应的隔间,就隔着一层薄薄的板子,听见了,就跑出去,正好看见阿边,就说了。”

阿边就是星巴克店员基佬小哥。

听完后我立时就起了火气,深感小钱小老板的背叛……他说是基佬小哥说听见有人说这事的,他没说主角就是他自己而且还是他自己跟人说的。

这事当然就这么不了了之。

只是我仍然疑心,细细推理的话说不定可以寻到每个人最终走向死亡或者死亡或者死亡的蛛丝马迹。如果曾有个女孩真的夜里躲在厕所里哭的话,所有人大概都会难过,但都会习惯性地用什么去掩盖难过的情绪。因为一旦沉进海里,少有人会再挣扎上来吧。


翌日,晨,茶馆一如既往没有什么客人。

我一见到小钱小老板就揪着他的领子问他。这小子一点反省的自觉都没有,欠揍地笑着问我,“你该不会真去问边哥了吧?”

不止问了!还亲自去了!还在“现场”被嘲笑了!话说这件事里最丢人的难道是我吗?不,不是这样的吧,应该是那个被吓到屎都没拉就跑出厕所嚷嚷着有女鬼的人吧?

但我低估了小钱小老板的厚脸皮程度。

“肯定是你比较丢人。没有为什么。”

我——我——

哼,反正这次不是憋屎之仇,我就不动手了。

我撸起袖子开始抹桌子。清晨的阳光洒进来,一点点由暧昧不清变得清晰起来,我觉得世界又开始了新的一天。我虽然没回头看,但我感觉到小钱小老板也开始干活了,应该是拿着把扫帚,唰——唰——地扫地。好像我们两个都对现实充满了积极的想法,等待着下一秒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客人鱼贯而入,真正欣赏起这里的好茶来。但我也知道,我们两个,包括老板,都没在期待着这件事。

这无端端让我联想到潮汐。


于是当晚关了店门,我又跑到马路对面去了,这次不是看天,而是看海。

潮退了,裸露出巨大的礁石和砂质粗粝的沙滩。小小的蟹在月光下爬过,发出微小的响动。这时我才想明白,是扫帚扫地声的频率和潮水声的非常相像,所以我才会有那种联想。虽然想明白这事也没什么意义。但意义本身就没有意义。

我就那么愣在海边。海风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悠悠闲闲去拨弄沿岸一溜儿笔挺高大的棕榈树,那些巨大的叶子发出静谧的沙沙响声。今夜月亮格外明亮,我失神地盯着海面上的粼粼白光。

正是在那时,我是真心觉得,晚上在这睡觉一定特别舒服。

没亲眼见过、亲耳听过的人一定无法理解,过于明亮的月亮和嘈杂的潮声风声,到底是如何温柔地哄人入眠的。但也有可能这是敏感的悖论:越是敏感的人,越会压抑,也就越需要刺激?

估计基佬小哥也刚关了店门,他也走过来,站在我身旁,问我,“想啥呢这么入神。”

夏末……秋初,秋虫可怜地哀鸣,声音在风中别样悦耳。

我一不小心说错话了。我说,“晚上在这里死去一定特别舒服。”

等我意识到我说了什么之后,我赶紧补救,“不,我是说睡觉!睡觉!不是死去……呸!”我觉得我的舌头都快被自己的话绕得给缠死了。

身旁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我想着法儿得让这一页揭过去……“刚下班啊?”

“是啊。”

“来看大海啊?”

“你是来看海的?”

“啊那你是来看星星的?”

“你是来看海和星星的?”

“嘿,我问你呢!”

“我?我是来看你在干啥的呢!”

“我是来看海的。”

“昨天不是看过了吗?那么爱看海?”

“不,昨天是来看星星的。话说你怎么知道我昨天也在这?”

“Carol说的。她说昨晚关门的时候发现你像个杆子杵在那儿,不知道在干啥呢。”

“这样啊……”

“哦对了,还有,她说了别叫她小姐姐。”

“现在不是流行这么叫?”

“她好像不太喜欢。”

“行吧。”

“……”

“你觉得以后我叫她大妹子会如何?”

“哈哈哈哈哈,明天你不妨试试。”

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试!真是的,这些人净想看我出丑!

半晌,基佬小哥像是解释一样,说,“Carol有点担心你,你一个人在这边打工,会不会觉得寂寞。”

“我?”我笑了笑,回答得一派轻松,“我可是个很耐得住寂寞的人。”

没想到基佬小哥认真地看着我的双眼对我说,“没有人耐得住寂寞,寂寞都是耐不住的。真这样的人,其实不寂寞。”

嗯?!这人是不是刚才说了一句非常厉害的话?我刚才是不是见证了一个非常特别的场面?!

但当时我不敢细想,我究竟是哪一边的人。

我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基佬小哥——不,从今往后他就是我大哥——看了很久。说实话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基佬大哥对我说,“太晚了,还是回家睡觉吧。”

是的,回家睡觉。

伟大的太阳,明早照样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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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写鬼故事的人,我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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