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怯少女@Yann

My Goddess,My Nymph,My Fair Lady

我该如何开口——

轰鸣的海潮或愤怒的林涛

皎洁的月牙或娇嫩的玫瑰

——教我口中怎不念叨,甜美的

您的名字

就好像我曾经能够控制住

我所有诗人的

激烈的爱意和炙热的情感那样

壁炉里,干燥皴裂的松木旺盛地燃烧着,时不时发出哔哔啵啵的轻微炸裂声,伴随着零落的火星四散如流星的,是松脂特有的凝神香氛。窗外的暴风雪已经持续小半夜了,不难想象明早出门,雪堆得该有多高。但诗人的脸颊却如同高热一般,露出非同寻常的红晕——也不知道是因为艳丽的火光的映射,还是火焰所带来的高温所致。

作为一个勉强挤进二流的诗人,他颤抖着双手捧着羊皮纸,反复端看自己抒情诗的开头。

这当然是不够的。太俗套,文字不够华丽,情感还是不够、不够,完全不够!

啊!

二流诗人悲叹着,面上红晕更盛——他几乎就要立马将这不合格的新作撕得粉碎。

太羞耻了!这是可以拿出去给人看的东西吗?不,当然不是。二流诗人自忖还留些作为诗人的尊严,若是恬不知耻地就将此类稿件统统交给出版社,即使将来诗集因为无人买来读而不会有过多批评,二流诗人自己对着那幻想中的诗集也会羞愤不已。没错,正派的绅士不会做这种事。

但是——

哦,难道您对此毫不知情?

您不曾看见正炙烤着我内心的

痛苦和悲伤的熊熊烈焰?

仅仅几滴廉价的苦泪如何

浇灭他、击倒他?

那又是何等的虚妄与幻灭?

唉,难道您真的毫无知觉,

我命运的主宰者?

——在地狱的幽冥火焰之中

在苦涩泪海浇灌下

天使与魔女同欢歌,共起舞

赞叹的绝美壮丽的幸福之花

热度宜人的屋子外面,冬风这冷酷无情的暴君挟裹着钻石大小的雪粒尖厉地咆哮着击打脆弱的玻璃,好像不打碎这阻挡他道路的忤逆者便不罢休似的。幸好尽管“忤逆者”瑟瑟发抖,依然出色地完成着守护屋子的职责。

二流诗人对此却一无所知。

他捶胸顿足,痛哭流涕,宽大的手背青筋暴露,修长的手指痛苦而悲哀地攥紧胸口泛旧的衣料,就好像他若不捏碎自己可怜的心脏,至少也要撕破自己无辜的衣裳。但他几回捧起诗篇,毕竟不忍心毁掉它……竟然续写了下去!

今夜,或许暴风雪即将摧毁这不幸的房屋,又或许二流诗人先将他自己毁灭……

樱桃红彤彤的,熟透了

坠落在农场湿润柔软的肥沃土壤上

战争前的明丽阳光尽情挥洒

流星闪现在晶莹幽邃的双眸

那里的潭水早早便回转起漩涡

不、不,请不要禁止

西北而来的风热情又羞涩的视线

或许……

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开始。

啊……

二流诗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他止不住叹息,止不住想要创作诗歌的冲动,就像他止不住在那一天……那一天,那个洋溢着青春美好气息的、妖精或者仙女一般的年轻姑娘,说笑着什么,笑声轻盈震荡心扉,路过他身旁。他止不住在这个暴风雪的冰冷孤寂夜晚,重新构建他眼前视界所能见到的视界变为生机勃勃的春天、阳光明媚的夏天、硕果丰累的秋天。

啊,多么不合时宜?冬天,为什么你是冬天呢?

这便是二流诗人所能发出的最好的诗句——蹩脚又不知所谓地改编那早负盛名的台词。

啊,冬天!!

激情的血色逐渐从他脸上消退,苍白缓慢有力且毫不留情地占据了他松弛的双颊和抿得又薄又窄的双唇。二流诗人终于舍得放下快被他揉皱撕烂的稿纸——

唉,这还不都怪您!

您的双眼波光缭乱——

缭乱我的可悲的爱慕的心

都怪您白白地虏获了我呀!

您忍心抱怨我的诗竟如此酸涩

竟不及对您的美与爱的万分之一吗?

我的女神,我的精灵,

我美好的少女哟!

羽毛笔在羊皮纸上落下最后一行秀丽的花体字母后,诗人红肿的双眼也终于流尽了最后一滴泪。

壁炉里的火不知什么时候变小了,最后只剩下几粒橘红色的火星有闪闪烁烁气无力地放出最后一点虚弱的金光。暴风雪也渐渐消停了,云端放晴,恰好露出将将升起的朝阳,刹那间光芒四射、云霞蔚然壮观。火终于也完全熄灭,唯有灰烬还残留些转瞬即逝的余温。

他终于病倒在床。

朋友来探病,看见他形容枯槁,面色苍白得堪比窗外无声飘落的鹅毛大雪。好心的友人给火炉里加足了木料,然后转头问固执地躺在壁炉前长条沙发上的诗人为什么不躺在床上呢。

诗人虚弱极了,甚至说不出话来。他费力地转动沉重且没有益处的头颅,以目光示意。朋友便看到了那被反复揉捏又被仔细展平的诗稿。朋友一行一行仔细读下去,然后又不解地问是怎么回事。

啊……

诗人颤颤巍巍开启干裂的两片薄唇,吐出一口长长的无声的叹息,然后强迫心肺鼓动、从舌尖挤出几个关键字,全是因为错误的爱啊……

这当然无法解答朋友的疑惑,朋友也不忍心再为难这个病入膏肓的蹩脚诗人。好心的朋友只是将这篇诗稿投给了杂志社,以期稿费作药饵之资,并向杂志社的编辑大体描述了二流诗人因爱受伤而写下这首诗的故事。杂志社的编辑于是用暧昧伤感、令人情动的深切文字为此诗作注,并配以精美得无懈可击的插图和排版,于来月的杂志上刊登。

唉,谁有说得清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呢?诗人喜欢上的到底是多么高不可攀的少女抑或情非得已的妇人呢?是如何深刻的恋慕使得诗人走到如今的地步呢?又或者,是杂志社想要大卖的心情过于激烈,所以写下了如此情真意切的注脚,总之这首虽然蹩脚的诗竟在社会上广为流传,不论深闺妇女还是文雅贵族,均为这绝美的生死恋情所感动。诗人也因此获得了一笔不小的财富。

朋友再次去探病的时候,给诗人带来了这个好消息。然而这显然对其病情毫无帮助。

昨夜静静地下了一夜小雪,清晨的天空是浅淡柔和的粉蓝色,冬日温暖的天光映照着洁白一片的大地,远处几缕袅袅炊烟,透过窗子看出去的景色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一副美丽的画卷。诗人瘫在躺椅上,双眼无神、无动于衷地这本能激发他创作灵感的景色。他身上盖着暖绒绒的厚实毛毯,面色依旧苍白得可怕,即便壁炉里的火焰燃烧得正烈,依旧无法使他的体温稍微上升得不那么冰冷可怕。

说完话后,是一段冗长的沉默。

窗外,树梢不堪重负,一小坨雪压低枝头,落了下去。

朋友担忧地望着他。诗人像是要耗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似的,掀动干枯的嘴皮,恳求他亲爱的朋友,若是心里还有哪怕一点点对他的爱的话,就为他朗诵那首爱的诗吧。他无论如何都想再看看那首诗,但诗人自己如今卧床不起,别说诗稿了,连一根鹅毛都举不起,如今唯有请朋友来帮忙读了。

善良的朋友怀着悲哀和怜悯的心,拿起诗稿坐在窗前,就着清澈洁净的天光和雪光,饱含深情地为诗人朗诵了这首诗。

起初,朋友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诗人的脸色渐渐好起来了。那惨白如冬日下弦月的颜色渐渐从他脸上消退,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放下心来的健康的血色。

这样一来,朋友也放下大半的心来,也因此更专注于诗稿,以更为深情、更为愉悦的语气朗诵诗稿。甚至一遍读完后,朋友心有灵犀地与诗人一致觉得还不 满足,朋友趁着这个气势,继续激荡人心地朗诵诗歌来鼓励诗人自愈。

当诗念完第三遍的时候,诗人没有辜负朋友的期盼:他舔了舔红润的嘴唇,从躺椅中坐了起来——谁能想象得到刚才这人憔悴苍白的样子呢?

我亲爱的朋友,我恳求您,继续念下去吧,直到您会背这首诗为止,为了我继续念下去吧!诗人第二次如此恳求他的朋友。

朋友于是照做了。

那首二流的、蹩脚的、不知所谓的情诗,也不知道被念过多少遍,念到后来,朋友不仅能背得下来,甚至隐隐有一种这诗如此唯美的错觉。

啊——

诗人站在窗前,面颊被壁炉里的火光映得红通通的,极有生气,他面带兴奋之色,高举双臂,发出了喜悦的感叹。

朋友歪着头看着诗人,终于理解了诗人隐藏的小小机关:所谓错误的情人,是女神是精灵是美丽的少女,独独不是诗人自己的缪斯啊。




THE END

评论

我不是写鬼故事的人,我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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